两人视线一对上,顾铭很快明白过来意思。随后翻身下马欲查探此人的伤势,顾千珏跟着下了马,只是很快捉住了他的手臂,令他后退了几步,旋即拿出行装里的皮质的指套,轻轻按在那人的颈脉上,见呼吸和搏动都再查探不出来什么,那人已然气绝身亡,顾千珏摇了摇头,再示意男人站远了些去。
顾千珏向来不想惹上江湖的麻烦事,对此有些避之不及,想当初原主给他留下的烂摊子就让他头疼了许久。特别是药毒之事,更是不想再沾半点,因此尤为小心,这般回护男人。
待查探毕,两人凑到一起,将那皮革卷展开。
朱红的字迹刹那间刺入双目,那密密麻麻的鲜艳色彩令人有些眩晕。皮卷上细细的文字这样写着。
“吾儿亲启:
吾儿维衍,为娘寻你十七载余,一别经年,不知你是否康健完好,是否安然喜乐。倘使你尚在此世一隅,不论如何,为娘也是要再见你一面的。
你自幼时狩猎祭与敕斛外出遇险,便从此不见踪影,彼时你方历五岁生辰,不知你可曾留有印象。你遗落时还戴着太律罕父为你猎的狼骨坠链,还有我亲手为你串的松石塔苏额环,你肩上披着罕父征战的半银铸甲胄貂袄,若这些你都再无办法留存,无从取证,那也不当紧,纳挞的子民无论妇汉,皆穿耳衔佩玉穗钏铛,别处几乎罕见男子如此
只恨为娘不曾在你身上留下半点图腾,所以只能以这零星的片羽去循证,如若你能读这封手信,恳求你见见我,或慈悲匀我些时日去见你,我的孩子,族巫说奉明会带你归来的,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。
原谅我着笔此处已不知己所言何,情绪深宕,涕泪如雨。”
卷尾的几处尚有凌乱晕开的红雾,字迹也是再重描的痕迹。那言辞情切的语句几乎要扑出革面,拢住读信之人的全部绪感。
倘若读信之人是这位妇人在外征战许久不曾还乡的儿郎,再或是因故流落的普通乞儿也大可为之动容,偏生都不是。
顾铭牵展皮卷的手指嵌得紧了,捏出泛白的痕迹,连同脸色也惨白无血。
他从知事起便一直在影楼,他是阁主的刀,阁主的剑,是为那人所任用的利器,从被赐序挂名成为正式影卫的那天,曾经的影首也多次教导,他们这些人不论以前的身份如何,而今只侍一主,只为一人,倘若有任何异心,便可当即拔剑而刎,倒不算抹费了这些年霄月阁的栽培与投入。
他们之中,有人是无家可归的乞儿,有人是战火绵延的遗孤,不乏有流放的罪臣之子,曾经傲然的矜贵人物,为了保全性命,自稚儿时期便被送进这固若金汤的壁垒中,没有以往的翻云覆雨的权柄,也尚得留存门庭一丝血脉。
总归都是,这九州十八郡再无容身之处的可怜人。而他顾铭,也不过是这晋序中的三十列之一,因着那份垂青和怜悯才有今时这痴心妄想的日子。
影楼绝不会允许对外尚有身份牵扯的人存在,除非他亲手斩断那些东西,可霄月阁绝不是那种逼人弑亲的邪端教派,最大的惩治,不过是鞭刑一百,水牢十日再驱逐出阁。
而这些刑罚都不是让人害怕的,至少之于顾铭而言,他最为慌乱的是离开那里,离开阁主的身侧。是的,不管如今阁主要如何推诿这身份,可只要江湖上有他的名,便始终有他的影,这是他自己主动也推拒不得的。所以尽管在外面从来不以霄月阁中的身份行事,可顾铭不觉得自己就完全脱离了,相反,这种身份让他觉得安全,甚至可以放心大胆地蜗居在壳里,贪婪地小心地占窃阁主所赐予的一切。
现在有人却生生要把那层遮羞布给扯开,把他曾经为困,如今得幸的托辞一并撕碎。
因此他的第一反应绝对称不上常人所理解的欣喜如狂,或是错愕惊讶。而是一种茫然的惊惶,这种惶恐太过具象,甚至生出无措感。
他甚至阴暗地想着,要是他一个人看到这份手书,绝对要把这些东西销毁得一干二净,可如今这份与外人牵扯的证据就这样明晃晃地摆在阁主眼前,是他无论如何也掩饰不去的。
顾千珏没有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微妙变化,更莫说男人内心如此百转千回让人无法理解的思维。他读了手书的第一反应便是再去看男人肉乎的耳垂。
以前还纳罕顾铭的耳垂为何有这小圆点,起先还以为是什么伤处瘢痕,可两侧都对称得当,又有些疑惑,不过也并没有细究。作为前世也没有对象,朋友也不会有讨论这些东西的寡逼,大抵是不能明白穿耳环留下的增生痕吧,现下被这手书点破,方才有恍然大悟之感。
顾千珏伸出手捏了捏男人的耳垂问着:“你要去见吗?”
男人的身形顿了片刻,声音无波无起复道:“属下不知。”可他下意识却是以为阁主隐语要他将这亲缘纠葛亲手斩断。
影楼不会逼挟他,霄月阁也不会,但这些条例都是为一人所趋所取,倘使阁主真要因这须臾的意倾要将他锁在身旁,叫他杀尽那莫须有的血亲,继续以这样的身份维持原状,他应当要欣喜,不管如何,能